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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生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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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個個夢,漸漸浮現得更加清楚,主人公可以看到從未見過的老板對自己大發脾氣,看見新人主播連夜在背的稿子。

然後第二天,一個被老板克扣工資,無力付出交納丈夫尿毒癥費用的離婚女人開煤氣自殺了,報知刊登著黑心雇主照片,赫然昨日影像。而換個臺,就是剛上任的實習主播機械地背著熟悉的辭令。

原來不是前世記憶,是別人的記憶。

之後不同的人的記憶在夜晚被他穿越,他進入過公司高管的,看到了新能源的核心,但專業不同並無甚興趣;他換上徒步旅行家的意識,見識到什麽叫名山,大川!走入學齡前兒童的腦子,對著一強兒童音標學習海報皺眉頭。

直到他對上了一個植物人的意識流。

植物人不是一尊沒有過生命的木頭。

他們看過了這世上動態的美好,就像非天生的盲人聾啞人,知道了種種充滿誘惑力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你就會對他們渴望,就會想得到它。比如你今天想極了公司樓下那家的排骨飯,才剛上班,就想快點吧下班下去買。

但是你不能,你下班的時間未知,你的頂頭上司沒有給你找個時間結束的指令。

“你沒有成為我們,所以你不會懂。”這是伊尹為《前朝》電視劇寫的宣傳標語,可惜是用不上了。

沒有體驗過,所以站著說的話一點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植物人只有意識,他的身體是枯萎雕謝的植物,它是沒有生命的,他就像窒息而亡,你會很難受,你的頭腦思緒會亂撞,會無限渴望你以前不當一回事,隨便就能做了的事物,但是你能表達出來嗎?能伸手去拿取嗎?

很遺憾,你不能。

同時你還要忍受著身體病痛帶來的絕望,僅有的喘息時間你又只會繼續渴望著你僅僅停留在想的階段的事情。

而最痛心,是發生一些有你或許就避免了的事,比如前任的婚禮,他(她)等不了你了,但是只要,只要你能離開床,只要你所謂“覆蘇”,再也沒有什麽比眼睜睜看以前愛人以前友人不得不放棄背離自己更煎熬。

可是這些沒有經歷的人不懂,他們只知道植物人,就是躺床上,吃喝拉撒睡專人管,腦子工作啦找對象啦談戀愛啦等等生活需要都不用再去過濾操心,還不錯呀?

《前朝》就是關於被邊緣化,說不出的人的故事,從營救一個即將被拔管的植物人開始正式展開劇情,期間曉浮不斷穿梭在各種人物腦意識裏面,以其他人視角看到了各種自己不曾理解過的人生。

但是反轉的是,曉浮要做的,不是終止拔管,而是阻止植物人的家人幹預拔管。因為原來死,不是勉強,是植物人羅勉自己要的。因為他再也無法忍挨這樣無期的絕望安靜。

何嘗沒有這樣說不出,內心卻有千萬渴望的人,而且他們不能行動的,不只在肢體。

明明有心,卻做不出,要比明知不能而放棄更煎熬。

第二周,最後一天,伊尹打開門,外面是一個有些寒冷的有風的日子。但他並沒有覺得冷,反而感到熱意。

門口物業為他準備的車子,司機打開門。等他坐好,眼神示意得到回覆,便驅車離開。

司機沒有認出來了這個清瘦的青年的身份,但良好的職業素養控制了激動的反應。畢竟這個是前段時間處在風口浪尖的人,他在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好心地問道:“要不要開進去?”

“不用。”伊尹拉開車門。

前面是一家很大的百貨大廈,高樓幾乎圍繞了它的每一個方向,但當然,它最高。

這是很危險的一個舉動,一個頻繁出現在媒體裏的主人公,突然在人群中站著。

但是伊尹毫不畏懼他人投來的驚喜、震驚、好奇目光,他走近電梯,摁下電梯按鍵,禮貌地等待隨後進來的人們,紳士地詢問一位坐著輪椅的殘疾人要去的樓層。

電梯上升。

一周前,招商引資處的科長費宇被查出賄賂領導,緊接著其叔叔的劣跡也被翻出來,原教育局長所有犯罪證據出現,被檢察機關送上法庭。

今天,警察廳長謝元走上新聞發布會。

“我很抱歉,身為人民警察,卻有一個作奸犯科的兒子,而我,人民警察的身份,居然反而是他的保護傘,遮擋他坐下所有對不起人民,對不起國家的事。在此,我向所有的同僚,社會人士以及被我不肖之子傷害的人致歉。並且我將親手送這個兒子上法庭,我,也將引咎辭職,一起接受審判!”

謝元的臉上,一向的嚴肅一如他年輕時辦案的嚴謹,一如他面對罪犯的嚴峻。只是仔細看,能看到他垂下的手上的針貼。

鎂光燈開始撲閃。

謝元倒退一步,深深的鞠躬。

看著顯示屏裏的老人,沈栩的神情覆雜,像是在思索什麽。

謝元再次直起身,這一次,他摘下了自己的警帽,隨後沈默著,開始摘下自己的肩章,認真,虔誠,褪下上身的警服,整整齊齊地,交給走上來的一名警察。

他向著脫下的警服,警帽,最後無比有力地敬了一個禮。

向右轉,再次面向鏡頭。開始說話,“我直到昨天,才知道我的權力以及我的養不教,造成了什麽。”

在場原本的“劈劈啪啪”拍照聲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全國都等著他說下去。

“大概6年以前,有一個好孩子,他出身一般,但家庭教育、氛圍良好,他對於他的課業無比認真,他相信自己未來會作為一名漢語言文學的高材生,會寫出無數通向人心的著作。他很友善,雖然不善言辭,但他願意善意相對每個人。

但惡,沒有尊重這個好孩子。

他救了一個差點遭到淩辱的女孩,但他得到的不是鮮花和掌聲。是沈默。

這不是視而不見嘉行的委屈,是被放棄犧牲叛離的沈痛。”

謝元的眼睛裏是憤怒,激動的情緒叫他劇烈咳嗽起來,可以看到鏡頭裏有醫護人員的身影,但謝元回頭瞪了他一眼,他退了回去。

謝元繼續說下去,“這種沈默來自他身邊所有人,他為他的勇敢,支付了一段本燦爛的人生,支付了等價二十年的健康,支付了一位至親。”

謝元掃視了一圈,像在直視鏡頭後的每個記者,每個觀眾。“現在,請大家想象自己是這個孩子。讓我們回到6年前事發的晚上。來做一道選擇題。”

所有人都豎著耳朵,等他出題。

“如果你路過一個黑漆漆的在建房屋,裏面傳來反抗與壓抑的絕望的聲音,你會進去,救一個女孩嗎?先別記著作答。”謝元伸手制止了一個要發言的記者,鏡頭在那個記者臉上一閃而過。“這道題有一個前提條件。你知道救了這個女孩以後,你會遭遇什麽。你將付出我所說的上面那個男孩付出的東西。現在,再請你回答,用你真實的意圖回答,不要在鏡頭前撒謊!”

鏡頭再次對上先前那個記者。

他的手尷尬地放了下來,咽咽口水。

“好,在場有哪位能回答我,有沒有人你能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我要救!我救她!”

回答的是各種不自然的神色。

謝元的臉上,變成了動容,“我以我三十五年的警察生涯起誓我的回答——我會!但我以我個人,我不會!”他的答案一出,全場嘩然。

謝元卻向著鏡頭深深看了一眼,然後鞠了他的第二個躬。“對不起,孩子,我遲了你的公道,你的嘉獎。”

這次,他彎腰的時間更久。

他站直了,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錄音筆,按了下去。

“要是給你重來,重來的機會的話,你救不救?”這是謝元,伴隨著咳嗽。

話筒裏隔了很長時間,才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很平靜。“這個問題,你之前,別人,都有問過。我自己也問過。要是有後悔藥,能時光倒流,你做不做?我最開始能斬釘截鐵地說,不!我不會做同樣的事了!——為了個不相幹的人,用了我的幾乎整個人生去抵。

但是後來,我無數次在最難的時候,好像真的回溯到那個晚上,我要挪步子,我要走過那扇門。只要走過去了,我的人生就重新修補好了,我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但很遺憾,我沒一次挪得了腳。我的醫生對我說,我身體痛的時候,我的大腦才不會故意放出迷霧遮擋看清我的內心。所以,如果這是的話,那麽我的潛意識就已經替我做出選擇了。

——我的心天生的秉性,不放我置若罔聞。”

叮!

電梯門打開。這時候電梯廂裏已經只有伊尹一個人了。他邁出步子。

看到天臺上有一座很大的花園,露天的,草木自由生長。

就像小時候的夏天一樣,穿著寬松適體的衣服,在灌木叢間,順著地上的鵝卵石塊,走一條順著紋路的道,這時候也許你需要伸展雙臂保證每一步,你的腋下有涼風,似乎要裹挾你飛上天空,自由地隨著風的呼吸,到海上,路過花野,躺在草地,看籠罩四野的天空,厚厚的雲朵壓著你的額頭飄遠……

帶給你無限的平靜。

只要飛,就能脫離一切纏在身上的煩惱。

伊尹的最後一步,已經離開實地,腳下是進進出出的黑點,那是顧客,來了,走了。

就好像每個生命,來了,走了。有一個最高的神嗎?在一個很高的地方,俯瞰整個人世,而這人世,不過是他游戲盤,他挪開這個房宇,他無聊的時候厭倦了這個游戲,站起身去活動身體的時候不慎碰著游戲盤的一腳,於是地震……

“餵!”

伊尹回頭被這慣性帶了下,向後著實摔了一跤,摔在柔軟的花叢裏。

他瞬間又回到了現實,自他美好的想象裏被帶回。

沒有——沒有結束?

現在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以及視角餘光裏,模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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